对最早的观众而言,莎剧中最著名的阳台场景(第二幕,第一景 [4] )一定是个大大的惊喜,是因为其非凡的戏剧冲击力,也因为朱丽叶再次开口,而且口才更为沉厚。起初,她似乎只在自言自语,但我们(和罗密欧一起)的“偷听”实际上探究了一个复杂的哲学命题:
不过是你的姓,才成了我的仇人,
你即使不姓蒙太古,你还是你。
… 姓名又算得了什么呢?我们叫做玫瑰的,
不叫它玫瑰,闻着它,不也一样地香?(第二幕,第一景,80-81行)[5]
在这段展现青春爱情的著名场景中,朱丽叶表现出更加深沉的情感现实主义。这一次,她的口才不再是为了陪衬罗密欧的庸俗诗节,当罗密欧“对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”起誓,她说,
别发誓;是的,我是喜欢你,
可我不喜欢今晚就把盟誓订下,
这来得太快了,太没思量了,太突然了……(第二幕,第一景,158-60行)[6]
诗人朱丽叶
在靠后的场景中,当剧情不可避免地走向悲剧,朱丽叶的表达力变得更加强大。如果说第三幕第一景牟克休和蒂巴特的死是悲剧的转折点,那么朱丽叶在第三幕第二景中长达116行的台词则是全剧的高光时刻,也更加震撼人心;此时的她既要准备迎接新婚之夜,还要面对新婚丈夫卷入命案的命运之嘲弄。“快飞奔呀”(Gallop apace)是一段极具想象力魅力的非凡演说:这三十行台词,从头到尾充满具体的喻象和欢喜的性冲动——年轻的处女天真不再。
是危险的私婚带来的肾上腺激素,还是性满足的体验,或是发现自身才智和想象力后的激昂,在戏剧后半部分,把一个孩子急速催熟成女人?朱丽叶纵情于诗人的思维和表达方式,也许可看作是对男性身份的诉求。在第三幕第五景,她与母亲就蒂巴特的死和仓促嫁给帕里斯的计划展开激辩:
我眼前不想嫁什么人;
我起誓,要嫁人,我就要嫁给罗密欧!——
你知道,我恨他;可就是不嫁给帕里斯!(第三幕,第五景,121-23行)[7]
然而,仅仅想和父亲争辩的念头就已经越界,违背了当时依然绝对主宰社会的父权统治:“好哇,好哇,真能说会道呀!这是什么话……” [8] 女儿居然有自己的想法,让老卡普莱勃然大怒,对女儿的要求,他唯一的回应就是“别开口,不容你说话,不用你回答 …… 我的手痒痒的” [9],威胁要动手打她。(第三幕,第五景,149-164行)
父母毫不考虑她的想法,朱丽叶陷入穷境,只能委身于另一种以神父为化身的男性权威:教士和学究的男权。在吞药之前,她连篇累牍地陈述这么做的好处和坏处(主要是坏处)。诗化想象也大肆发挥,助她想象出在尸窖里醒来的恐怖,或是直接被毒死的可能。但她的勇气从未动摇,最终,在这段有力的独白结束时,她呼喊出那句具有男性姿态和语调的台词“罗密欧!我来啦!我要喝,我要喝下去,喝下了来找你!”(第四幕,第三景,57行)